2017-03-02
这是2016年的旧文,收录在讲述环保志愿者故事的《河流守望者:水起》书中。故事的主人,98年被迫分到了斗篷山管理站,任职的8年以来,日夜都生活在斗篷山,种菜、拾柴、巡山,三点一线。他就像是被世人遗忘在那里了。
谷志容和他的同事2016年9月20日,在他们事先布置好的红外自拍相机里看到了一只直立起来的黑熊。
为了拍到这只黑熊,谷志容和他的同事在八大公山的天平山的一处山脊准备了三台红外自拍相机。此外,为引诱黑熊站起来,还在树上吊了一袋羊肉做饵。
让谷志容高兴的是,他们的准备没有白费,红外自拍相机拍到了一只黑熊,它为了够到那袋羊肉,站了起来,它胸前的白斑很清晰地出现在镜头里。
“通过黑熊胸前的白色斑纹,标记和识别个体,调查保护区种群数量,活动范围及生活习性。”在被问到为什么一定要拍直立起来的黑熊时,谷志容回答。
据谷志容和他的同事们统计,现在的八大公山,黑熊的数量大概是20只左右。
虽然这几年他们的红外自拍相机曾多次拍到黑熊,但,谷志容近距离亲眼看到且有接触的,是早些年在楠木坪检查站,当时,他们收养了一头受伤的黑熊。那头黑熊,最初被林农捡到时还小。林农捡到后把它交给了楠木坪检查站救助。
“它是杂食性动物,被我们圈养是吃红薯、玉米等。”谷志容说。
谷志容介绍,黑熊大多数时候是素食;至于攻击人,则除非是它正在哺乳期,感觉到幼熊的安全受到威胁,或者是它最先受到人的攻击进而报复。
(救护解救的鼬獾)
谷志容是八大公山管理处科技科科长、资源保护科副科长,新近的消息,2017年2月底,谷志容又同时兼任八大公山斗篷山管理站的党支部书记。八大公山是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位于湘北的桑植,与湖北的宣恩和鹤峰毗邻,是武陵山脉的北端。
在这个距桑植县城85公里,海拔自346米至1890米,总面积2万公顷的自然保护区里,谷志容将近工作了20年。
“毕业就分派到了斗篷山,那时还不通公路,坐班车到八大公山乡,步行山路近20公里才到斗篷山。”
谷志容分配到八大公山自然保护区斗篷山管理站是1998年。他坦承,当时有“掉坑里”的感觉。但,掉坑里的感觉没持续多久,很快,他就融入到斗篷山的生活中去了。
斗篷山附近有个药村。药村在1952年到1957年是个劳改农场,农场里的劳改犯在斗篷山的原始森林里砍倒一大片树林后,把树根挖出,土挖松,然后种植中草药。晚上,犯人就关在木栅栏里。木栅栏漏风,谷志容听说一个冬天就死了53个犯人,“饥寒交迫,水土不服,疾病交加,思念亲人。”这是谷志容推测的那53个犯人的死因。死去的犯人就葬在农场附近。后来,葬那些犯人的地方被叫做犯人湾。
1957年后,药村由劳改农场改成了五七干校,五七干校之后,那里被称为药村。在药村的,不再是犯人或其他被限制了自由的人。
因为交通不便,条件艰苦,八大公山自然保护区的人一般不大愿意去斗篷山管理站。所以,除了犯错误或不好管的,经常发配去斗篷山的,还有新来且没有任何关系的职工。
1998年,谷志容从湖南林业专科学校毕业,被分配到和老家洪家关同属桑植的八大公山自然保护区。
“你们大学生有了知识,还需要艰苦的劳动锻炼。”当时八大公山保护区的廖处长对谷志容说。
谷志容的外公曾是贺龙的账房先生,革命还未成功,就在邻近的慈利被抓后牺牲了。但,这层关系,按谷志容自己的话说,“远着呢”,所以,他只好老老实实去了斗篷山。
廖处长在谷志容的印象中是个实干家,“全处干部职工在天平山办实体养蘑菇。”
谷志容和其他三个同事躲过了养蘑菇,他们被“发配”到了斗篷山。
斗篷山的药村离谷志容所在的管理站最近的农户有5华里。谷志容在管理站的出勤率每个月有22天以上。在斗篷山管理站的两年,他竟然两个春节都是在斗篷山过的。
“去最近的农户家看完春晚,雪夜奔斗篷山。”
谷志容现在回忆起来很为他当时的纯洁感慨,那时大家开玩笑说:“谷儿,到我们药材场找个媳妇吧!”
山里人读书读得晚,初中毕业就到了十七八岁。谷志容当时也就比她们大个五六岁,是吃国家粮的管理站的4个工作人员中最小的一个。
他知道那是玩笑,但他感谢那些玩笑,因为这些玩笑,他才没感觉自己像是在一个被世人遗忘的角落——他的同事时不时会找理由离开管理站,有时整个管理站就他一个人。乡亲们,包括玩笑中那些纯妹子,会找机会给他送点菜过去。
谷志容和他的同事们自己也有种菜。种菜,捡柴,巡山,是他们必做的三样工作。白天还好,这三样工作容易打发时间,到了晚上就有些难熬,有同伴时就烤火“讲白话”(闲聊),没同事在,没人“讲白话”,就干脆早早躺床上去——“一年几乎只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有电,都是很弱的电,电视机大部分时间带不起。”
一入晚,本来就很安静的管理站更安静了。或近或远,四周山林里常有野生动物发出或瘆人或悦耳的鸣叫。
白天不去巡山,且不捡拾柴火,不种菜的时候,谷志容有时会去药村“串村”,“串村时,吃住都在村子里。”
“斗篷山的谷儿回来了。”谷志容说他现在重回斗篷山,药村的老人看到他都会这么说。
因为谷志容和药村的村民们一样的纯洁,大家都很喜欢他,即使他只在斗篷山呆了两年。
志容和他的同事也很希望有人串到他们管理站来。他们太孤独和寂寞了,即使只是个过路的,不管他是药村的还是湖北那边过的,他们都会很热情地请到站里,“给办饭吃,有时还留宿。”
“有一次,突然来了6个探险的,走了一天没有吃饭,都快到半夜了,我去村子买腊肉,一个人用棍子挑两块肉,从村子穿越原始森林回到管理站,进门时,他们都惊呆了——我们这里有晚上鬼抢腊肉的传说。”
那6个探险的来自湘西自治州。他们惊呆了的原因是没想到谷志容这大半夜的竟然还为他们到村里买了两块腊肉回来。
“你半夜去村子,敲门,老乡不会被吓坏吗?”有人问他。
“都是熟人了,还没有到门口就开叫了。”谷志容回答。
还有人好奇他的大胆子,竟然不怕鬼抢腊肉。
“哪里有鬼。其实可能是黑熊等野生动物闻着腊肉的香味就一直跟着,寻找机会下口,老弱病残的就下手,高大威猛,没有把握搞不定的就一直尾随。”谷志容这么解释“鬼抢腊肉”的说法。他是不相信有鬼的存在的。
斗篷山最高峰的海拔是1890米,斗篷山管理站的海拔是1680米。不管是最高峰还是管理站,冬天,早早地就被冰雪占领了。
从12月到次年3月,斗篷山的雪季有差不多4个月的时间。
有雪的时候,谷志容和他的同事一般情况下不再巡山,原因是“人员少,地形复杂,不敢进山”。
夏秋季的斗篷山有些野果,“八月瓜、猫儿食、血藤果、五味子、野李、野梨、糖八果、木葵花等”,这些,都是谷志容喜欢吃的。
斗篷山的野果
但到冬天,山上就基本上没什么吃的了。谷志容听说某个冬天,曾有两个采药的外地人迷路后饿死了。
还好,谷志容和他的同事都没有在冬天出过什么事情。少有人光顾的斗篷山管理站一到冬天就显得更加的冷清。
“一个雪天,一只毛冠鹿带着两个小崽,静悄悄的在站楼下厨房后面吃我吃剩下的饭菜。那一刻,我站在二楼的走道上静静地注视着它们,世界是那么的安宁,能听见雪花飞舞的声音。”
重新回忆那个雪天的谷志容在描述这个场景时像是一个诗人。
冬天的斗篷山
谷志容最终没有变成诗人,那样的场景他也没再遇见。离开斗篷山管理站后,他先是在八大公山自然保护区在桑植县城里的管理处项目办干了3年,后来又回到八大公山在天平山的科研所干了8年所长,2013年他又再次进城到了现在任职的科技科。
现在,斗篷山的交通方便了,已经成为知名的森林康养基地,“吃香了”。他的同事们,来来去去,有的走了,有的还在八大公山,有的和他一样进了城但还时不时回一趟八大公山或斗篷山。
“蛮清纯的山野生活”,这是谷志容给近20年前在斗篷山的那两年贴的标签。
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这些年,他的生活,他的耳闻和目睹,都与这个标签有所远离,原先美好的山野,现在也或多或少有了些污染。
2014年绿色潇湘组织澧水探源,探到上游桑植,他的一个参与探源的朋友和他联系上了,顺便把他拉下水成了河流守望者,现在是“绿色潇湘澧水源生态环境保护站”和“绿色潇湘澧水源八大公山生态保护公共科普基地”的负责人,在澧水源头桑植拉起了一支50多人的河流守望者队伍。
现在,他的微信朋友圈,除了发他的工作和生活,发他看到的还继续美好着的山山水水、花花草草,也发他看到的污染。即使大部分时间在城里了,但他还时不时会想起或与人谈起黑熊以及那年雪天看到的那只毛冠鹿,近些年他每年都会带远方来的客人去八大公山看展翅的鸽子一样的珙桐花,也还会或因为科研或因为扶贫进山,但他再也没有遇到过毛冠鹿了。
他知道,现在的环境已经不复是当年可以近距离看到毛冠鹿的那个环境,但他希望还会不经意间与毛冠鹿再次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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